夜里的佛寺格外安静，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这一声不大，却惊动了外头的茉香。

“姑娘，出什么事了？可要奴婢进来瞧瞧？”

程璃勾唇一笑，懒懒拂过一侧的细棉帕，随即起身，利落地扯过白袍，只听一阵水声哗啦，她便已经披上袍子出浴。

“似有不妥，你进来瞧瞧吧。”

话毕，晚风拂过，地上的影子散如潮水，窗前帷帘轻轻一晃，仿佛被夜风吹着退后了些。

程璃越过屏风，一步步极慢。

客房很宽敞，屏风那边是起居室，这头帷帘后便是卧房，藏个人是件比较困难的事。

“吱”一声，茉香推门进来，走向屋中，沿着起居室先看起。

程璃下意识退向床榻的方向，嗓音淡然：“看仔细些，别漏了。”

屏风后的茉香点头，愈发勤恳，墙根、柜角也不放过。

起居室宽阔开明，她很快转向内卧。

程璃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眼底趟过一丝笑意，她缓缓走向帷帘。

层层竹松色之下，是一抹银龙云纹。

霎时，风也停了。

茉香瞥了一眼，“这窗户怎么开这么大，莫不是有什么野猫钻进来了？可不能跑到床上去！”

程璃的步子微微一顿。

眼看着茉香快步过来，转瞬就要越过屏风。

“咚。”

又是一声响。

程璃眼疾手快，揪住帘后夜袭的“野猫”，一把将其扑倒在床。

“姑娘？”茉香吓得停住了。

程璃压着身下那只手，忍着笑意道：“没事，我有些累了，想躺会。”

低头，一双深邃黑眸映入眼帘。

夜慎渊盯着她，表情不悦，压低声音警告：“明知是孤还故意引来婢女，程璃，你不想活了？”

她双眸如水，芙蓉春面，带着新浴的薄绯。

而那样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发丝垂落，在他颈侧绽开几分湿润，散开一抹动人的幽香。

两人呼吸交错，连天地似乎也变得狭小，近到夜慎渊能看见她细长的眼睫，如蝶翼扑朔在他心头。

夜慎渊抿紧了唇，正想伸手把人推开。

屏风外传来茉香犹豫的声音：“姑娘，你里头可没事吧？”

程璃反手捉住他的手，“殿下不要发出声音，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随即，侧头道：“没什么问题，就是风吹着了窗户而已，我累了，这里等明日再收拾，你先下去吧。”

茉香自是听话，应声便掩门而去。

哒的一声，屋内归于寂静。

程璃目光灼灼，仔细盯着夜慎渊，嘴角微微上扬，却又状若无知：“殿下，深夜翻窗，可有急事？”

她挠了挠男子的掌心。

夜慎渊微怔，一手钳住她的腰身，顷刻间便把人推开，“程璃，以下犯上，你胆子越发大了。”

“对太子不敬，你可知该当何罪？”

皇太子驾临的消息早就传遍佛寺，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眸中泛着冷清波泽，带着压迫感。

程璃就没怕过他，即使他真的发怒。

两人视线相对。

她忽然蹙眉，声音虚弱，“殿下，我肚子好疼。”

夜慎渊眉心拧起来，他刚才控制住力道了，还是伤了她？

他侧头看去，眸光带着怀疑。

程璃眼神微烁，刻意缩了缩身子。

“疼……”

她捂着小腹，看似矜持着痛楚，却悄悄打量着夜慎渊。

“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夜慎渊眉头微动，盯着她半晌，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你演上瘾了？”

从小一起长大，他哪会看不出来她装的。

夜慎渊站起身，语调沉沉，带着几分刺，“这里可没有大夫，不如你等会再疼？”

若是以前，即使她是装的他也会心疼她几分，哄未婚妻是件很正常的事。

可现在……

男人表情更冷了。

程璃有点怀疑自己的演技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

她转身便坐起来，收敛了神色，眸光委屈，“现在不疼了，许是因为知道父亲在吧。”

这话又在点夜慎渊了。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联系就无法斩断。

她乖顺地垂着脑袋，早就没了往日的嚣张，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真以为抛弃他，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赵瑾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夜慎渊不由多了几分火气，抬手整理衣襟，又恢复了往日那从容居云端的模样。

“孤只是恰巧路过。”

程璃慢悠悠起身，将敞开的窗扇关上，“窗户也是路吗？多谢殿下为我长见识了。”

夜慎渊面不改色，“佛家之前，各处都是路。”

他伸手，推开她关上的窗。

两人指尖相触，同时一震。

程璃下意识收回手，下一秒听见头顶传来轻嗤声，“真以为孤对你很感兴趣？上次只是意外，若不是你怀了孕，我才懒得来。”

话毕，他跳了出去，身影瞬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程璃再次将窗扇关上，自嘲地笑了笑。

这夜，她出奇地没能睡安稳。

翌日。

宋延娘来时，一眼便看出了程璃不太好的脸色。

两人同去大殿，旁人早已经忙碌起来。

众人齐聚，一同听经祝祷。

程璃瞧见，夜慎渊位于首席，不少皇室人也在。

这场面倒还不小。

也不知夜慎渊为何来此地。

一场经听下来是凝神静气，只是这人多闷热，气息混杂，程璃又没睡好，脸色更难看了。

宋延娘看得尤为清楚。

她忽然想着女子怀孕前三月最是要紧，这脸色如此难看，身子又娇贵，若是有个什么好歹……

论经后，很快便举行法事。

其中，祭祀祝祷一项最重要。

由参与的香客轮流上前敬香，得住持撒甘露，求祥瑞。

夜慎渊为首，第一个上去。

很快，轮到了程璃和宋延娘，两人从僧人手中接过三炷香。

僧人唱诵着，场面甚至宏大。

程璃跪下去，偏头望了一脸紧张的宋延娘一眼，唇角微勾，随即虔诚地闭上眼。

夜慎渊余光看似无意落下，眉头飞快一凝。

脸色这么难看还来礼佛……

此时，住持上前持柳枝抛洒甘露。

程璃这起起跪跪的，脑子莫名发昏，正放缓了起身，却瞥见身侧多了只手。

本朝衣裙华美繁复，衣料遮掩下险些看不出来是谁的手。

程璃恍若未见，只是身体已经竖起了防备。

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使劲一拽。

程璃身子一晃，她微侧身，朝宋延娘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似站不稳地朝宋延娘的方向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