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吗温哥？”周响三步两步蹿到他身前，倒着走，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就是人可真是复杂，你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转身就能捅你一刀，就比方说小张他对象吧，都不一定和富二代勾搭多长时间了，偏偏到现在小张还在给她找理由，说什么她肯定是有苦衷的，真是，都到这一步了，还是要自己骗自己，我看着他天天失魂落魄的样儿都跟着难受；再有你说老王和他媳妇儿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无外乎都是柴米油盐这档子事儿，所以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别说夫妻，就是至亲家人，没了钱也难保有几个能说互相理解的，人啊，有时候想想，真就是那么回事儿，看多了想明白了，就觉得也挺没劲的。”
楚南峥没想到对面毛都没怎么长齐的男孩儿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他知道周响很机灵，有冲劲儿，但这些其实也是很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普遍具备的，直到这一刻，在周响说出来这番话之后，楚南峥才真正把眼前的小伙子和其他人区分开来，他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上了思索和考究，半晌，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后勤工作的？”
“啊，我吗？”周响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回答：“高中毕业啊，刚满18我就来了。”
“高中毕业？”楚南峥愣了一下，要知道后勤这些工种，大部分都是出力的活儿，能有个初中毕业都算还不错的了，这会儿知道周响的学历，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惊讶，他像是现在才真正认识这个小伙子一样，问他：“高中毕业怎么没考上大学？成绩太差？”
周响像是没想到楚南峥会问到这儿来，他愣了愣，才有些低声的回答：“不是，当时高考之前家里出了点儿事儿，要用钱，我就没再念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响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就复而抬头，笑容开朗：“其实也没啥，反正我出来之后觉得也挺好的，比上学好，上学时候就只能天天对着书本啊，都快学成书呆子了。
反倒是现在，我能看到的人接触的事儿才多呢，书里不是常说读完觉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儿行万里路不说还能还能赚到钱，简直不能再美了！”
被周响这样少年气的笑容传染，楚南峥也难得笑了笑：“想的倒是挺明白。”
“是啊，我这人最擅长自我开导，人生条条大路通罗马嘛，犯不着一条道上给自己憋死。”
楚南峥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会出头的。”
周响臭屁了地扬了扬头：“我觉得也是！”
到了仓库，周响去干活儿，楚南峥在旁边帮忙。
他始终沉默着，其实是被周响那番话触动，又想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就在刚刚周响说那些关于“人生”的长篇大论的时候，他其实脑海里就忍不住又想到沈菡烟了，自从上次一通电话之后，他就没再试图联系过她，或许就是像周响说的，他还想给自己留一丝念想吧，有些事儿只要能安慰自己，管它是真是假的。
然而如今想过来，这种逃避问题的自我欺瞒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什么都解决不了，反而称得自己像个懦夫。
紧接着他又想到自己，想到温言，他们虽然不是夫妇，但贫贱却是真的，自从他到了这具身体上，几乎把人世间没体验过的不容易全都体验了个遍，刚开始没有怨天尤人吗？也不是没有，但是后来怎么就慢慢适应了呢？
或许是他笃定了不管变成什么样，这世界上都还有个人能站在自己身后，始终对自己毫无保留。
这种到了最后一步还能有所依托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全，于是再多不平，也就慢慢平复了，一个小姑娘家家都能忍的东西，自己有什么忍不了的？
贫贱就一定百事哀吗？也未必吧。
有些事儿想明白了是会觉得挺没意思的，但是有些事儿想来想去，他却只觉得心肝都跟着颤，有些人是有着无穷的韧性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能往前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不抱怨不颓废，还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比如温言。
如果过着这种日子的是菡烟而不是温言，她会像现在的温言一样，安于做最普通的工作，拿最基础的薪水，一件衣服洗白了都不换，却每天还能把豆腐换着花样做吗？
很难吧。
如果换成菡烟……楚南峥想象着，那个忙碌着的，每天在外面活得像个战士一样回到家里却柔软地让人不忍心触碰的女孩儿……他摇了摇头，这一瞬间，他才发现，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将温言的脸替换成别人了。
楚南峥的思绪最后是被人群中的一阵惊呼阻断的。
顺着声音看过去，楚南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忙碌的工人中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工服，身材高大魁梧，浓眉星目，只有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和脸上藏不住的沟壑出卖了他的年纪——那是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男人。
他站在那群糙汉子中间，脸上带着笑容，眉目间不复楚南峥印象里的威严，反而亲切而友善。
楚南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群自己没特别多打过交道的“工友”们在看到中间男人的时候，一个个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就连上午还一脸苦闷着的小张这会儿都大跨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中间男人的手，周响更是直接扑上去给了中间男人一个熊抱，不出意料地被呵斥了一声，随后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楚南峥：“……”
对着个大男人脸红害羞什么的操作实在是过于让人头皮发麻了好吗？
这个郭忠奎，是给这群人下了什么迷魂药吗？
楚南峥倚靠在斜栏上，远远听着人群中你来我往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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